门口有了响声,乔姿蓉赶紧整理好思绪,用手帕包了几块糕点,塞进了袖子里,然后从容不迫地做好,等待着来人。
帐篷撩开,来人身着一袭红衣,倒是比大婚那日还要精神一些。她又想起那日在水牢中,他为成全孝道,一心赴死的样子。还有年幼时,他们三人一起翻墙时,他坐在墙头上,冲她和子楚伸出的手,那笑容如同骄阳一般。
几张面孔交织在一起,最后映衬在眼前这人的脸上,容光焕发的样子,让她觉得分外陌生。
“景之,好久不见。”她道。
“我刚赶回来,听说他们抓了你,赶紧给你换个地方。受苦了吧,回头我好好责罚他们。”宋景之说着给她倒了杯酒,“算是我为你赔罪,姿蓉。”
“我酒品不好。”乔姿蓉没有端起酒杯,凝视着他。
“我当然知晓。还记得十四岁那年,京城开了家酒肆,我与你还有子楚翻墙去了。你就喝了两杯,然后追着我与子楚,一人给了个大嘴巴。等到你酒醒,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。”宋景之回忆起来,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,乍一看又像是曾经那个哭诉着说她是个草包,不用替家族打算的公子了。
乔姿蓉猛地回想起来来,或许在那一世,她去吃宋景之酒席的时候,就该看出一些端倪,高言许为何要乔装到宋家,高天琪为何一早就跟宋家大小姐扯上了关系。再然后,那一年的除夕夜,她姐姐吃了宁息丸被宋柳两家送进宫告发的时候,或许下这一盘棋的人,从来都不是她。
“你及笄那年,我送了你一匹汗血宝马,我说这马性子烈,得训一训,你不听,非要骑给我们看。结果,那马疯起来,追着我的小白马跑了一个晌午。我的小白驹,自那以后,见到你就躲。”宋景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。
乔姿蓉也跟着笑起来,她也说起了宋景之的不少糗事,两人回忆起了年少时的事情,总是格外柔和。
她喝到第六杯的时候,宋景之拦了她。
“你如今的酒量,这么好了吗?”宋景之许是想起了小时候她撒酒疯的事。
乔姿蓉放下酒杯,悄悄活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腕,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。
门外的手下拔刀而入,宋景之大喝一声:“退下!”
那些人又立即退出去。
“酒量还行,酒品不行。”乔姿蓉说道。
宋景之揉了揉被打的脸,笑了笑:“还是跟小时候一样。”
“叙旧也差不多了,什么时候说正事?”乔姿蓉索性问道。
“宋家出事后,你和子楚是唯一愿意帮我的人。我知晓你们为了我多方打探,疏通关系。后来,你二人用宁息丸救我出去。我甚是感激,这是欺君之罪,你们竟愿意为我为之。所以此生,我绝不会害你和子楚。”宋景之郑重道。
“那你放我走。”
“不行。”
乔姿蓉翻了个白眼:“那你这半天,废话什么呢?当年咱们可是拜过把子,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!”
岂料宋景之顿了顿说:“我又没失忆,你别蒙我。”
“你爹是不是也没死?四姑娘呢,你岳父呢?”乔姿蓉接着问。
“休要提他!”宋景之恼怒,猛地拍了下桌子。
“他是谁?你岳父,还是你爹?还是四姑娘?景之啊,受了委屈跟我说说,说不定我有办法呢。你知道的,咱们三个,一向是我注意多。”乔姿蓉追问道,她又给宋景之倒了一杯酒。
短暂的发怒之后,宋景之恢复了理智:“姿蓉,你别套我的话了。告诉你也无妨,我爹没死,若溪……也好好的。”
乔姿蓉哦了一声,若溪就是四姑娘的闺名,那骂的人就是柳将军了。
“宁息丸只有一颗,你们一家三口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“姿蓉,你还真当宁息丸是什么好东西么?”
乔姿蓉一听觉得不对,连忙解释道:“我只听说这东西是假死药,好不容易才得到的。你不要误会。”
“我知晓你的好意。外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东西的诡异之处,我一开始也不知道。那时我一心求死,便将你给的宁息丸喂给若溪吃了,只盼着她能活下来。没想到,行刑那日,我们一家被换了出去,来到了这涌泉河下。我才知晓,原来爹早就安排了金蝉脱壳之计。可宁息丸已经吃了,来不及了。”宋景之说到这里,攥紧了拳头。
“宁息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”
“蛊毒,吃了以后,的确能有假死的功效。可却会在三个月后毒发,解药只能压制,不能根除。吃了这药的人,会慢慢丧失神智,认人为主,偶尔清醒的时候,钻心之痛,生不如死。所以有些人短暂的清醒时,会选择自戕。这是百年前的秘药,本已经失传,是他发现了。好不容易才研制出一颗,对外扩大其词,吹成了神药。”
乔姿蓉如遭雷击,宋景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利剑,插在她的心上。如此毒药,她竟然亲手喂给了姐姐。护着她,爱着她的姐姐,竟然因为她给的宁息丸,受钻心之痛,姐姐该有多么绝望,多么痛苦,才会在短暂清醒的时候一头撞死。
她泪流满面,手里的杯子被她攥碎了,瓷片割破了掌心,渗出血来。
宋景之连忙捏她的手腕,把手心的瓷片取出来,有些自责道:“你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,我又没怪你。”
可是她怪她自己。
宋景之又安慰了几句,乔姿蓉短暂的自责后,又回过神来。她无法替自己脱罪,但的确有更应该问罪的人。
“景之,今日你们宋家所做之事,想必是一件大事,若成了必然天翻地覆。我不过是一弱女子,左右不了什么,念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!念我与子楚一母同胞。念在我与你一样,也是从小就没了娘亲。帮我个忙!”她说得恳切,宋景之也动容了。
“我不能放你走。”他叹了口气说。
“不必放我走。我只想好好活着。”乔姿蓉说着将袖子卷起来,露出一截手臂来,手臂上俨然有一处腐烂的皮肤,乔姿蓉哭着说道,“我用了永容驻颜霜,可否给我解药?”
宋景之猛地抓起了乔姿蓉的手腕,震惊地看着她:“你为何用了?若溪不是给你送去了一幅画,提醒过你么!”
画?她想起来了,她看到过一幅四姑娘的画,女子的脸的确擦掉了一层,只是那画为什么辗转去了高言许那,她还得回去问问高言许才知道。不过现如今她只能把戏做足了。
乔姿蓉哭的梨花带雨:“我哪知道!我从小琴棋书画样样松,你给我提示,不能给个明确的么?!我听说那驻颜霜神之又神,哪个女子不爱美。景之,救救我吧!”
宋景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又实在是于心不忍,最后说道:“你等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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