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被自我怀疑的枷锁禁锢,几乎溺死在无穷无尽的悲观之中时,他遇上了塔维娅,一个在大劫难到来之后逐渐声名显赫起来的女巫。

女巫,教廷掌权时代,被扣上这个称呼的人会被当众活活烧死,在信徒们的欢呼声中痛苦地化作灰烬。

但在大劫难之后,教廷在西方世界早已不存在权威可言;而这些掌握着惊奇玄妙的黑魔法的女巫,无论是拙劣的把戏还是用灵魂向恶魔交换了力量,都很快成为了无数人追捧的对象。

塔维娅是这些女巫之中名声最显赫,力量最强大的一位;而她,是主动来到了帕西法的领地。

她宣称自己带来了启示:帕西法是被唯一圣神选定的人间之王,而自己,则是他的引导者、辅佐者,既是他的宰相,也是他的王后。

“唯一圣神选定的人间之王”,大劫难以来太多野心家为自己冠上这个名号,甚至比这个称呼更加神圣、更加夸张的名头也丝毫不罕见,当时的塔维娅看上去似乎不过是有一个神神叨叨的骗子。

在她之前,已经有一个行骗技俩十分出色、谎称自己能从火焰里看出唯一圣神启示的祭司找到过帕西法,却在试图深夜盗走他的剑时被剑上寄宿的力量彻底粉碎。

但塔维娅不一样,她到来之后,帕西法领地内的状况竟然真的好了起来!

领民们开始开诚布公、彼此信任地合作,甚至开始温柔善待涌入的难民,不论妇孺还是老幼,在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极短时间内,在这样绝望的乱世之下一同将帕西法的领地打造为一片至福乐土。

外来的敌人被轻易击败,更有许多人见证了帕西法和塔维娅并肩而立之后纳头便拜,向帕西法宣誓效忠,即便是那些穷凶极恶、十恶不赦的罪徒,也在帕西法的光芒下痛哭流涕,甘愿作为奴仆留下来赎罪。

一切似乎都因为塔维娅的到来而真正开始变好,除了帕西法自己。

他敏锐地察觉到:随着事态逐渐变好,他的身体反而一日不如一日,就连纪允炆赠与他的剑,也渐渐地不再听从他的召唤与驭使。

塔维娅告诉他:这是必要的献祭,是他作为凡间之王必须为自己的子民承受的苦难,而要获得神的垂怜与庇护,他必须学会舍弃那些来自异教的可憎亵渎之力。

帕西法相信了,他将纪允炆赠与他的剑尘封在最深的地牢,每日遵循着塔维娅的指示,虔诚地向唯一圣神献上祭品,献上自己。

很快,祭品不再仅限于他,塔维娅带来神的警告:帕西法愈发孱弱的身体已经不再能满足神的诉求,他需要献上更多新鲜的生命。

帕西法很犹豫,他从不畏惧牺牲自我,却永远对牺牲他人的行为抱持怀疑。

但最终,他还是屈服了。

这不仅仅是因为领民们的狂热,更是因为他早已失去了自信:见证了自己的无数次徒劳无功,见证了塔维娅如此短时间内的功勋卓着之后,他不再相信靠自己、靠凡人能够拯救这一切。

就像年幼时那样,他又一次将所有一切交托给了神。

神的诉求越来越过分与极端,向神献祭的仪式也越来越血腥癫狂,曾经的教廷和帕西法,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行为称之为罪恶的亵渎,用铁与火将之彻底摧毁。

可现在,帕西法自己成为了祭台上高声向神祈祷,然后用利剑剖开孩童胸腹的人。

而他身体太过虚弱,以至于连剑都不在能拿起之后,这些血淋淋的工作被早已拜服于他的那些热衷此道的恶徒接过。

血与死亡、痛苦与哀嚎所奠基的和平之上,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但又绝不放手地享受着这一切。

帕西法的领地越来越大,他渐渐成为了侯爵、伯爵、大公、摄政乃至于国王。

随着鲜血浸透了他领土的每一寸土地、污浊了他的每一位人民,这恐怖和平之上高居王座的他,终于在臣子的建议下决定效仿东方的统治者,将自己称为皇帝。

直到纪允炆的到来。

“唉......”

听完帕西法声泪俱下的诉说,纪允炆叹了口气。

帕西法是个好人吗?毫无疑问是的,只可惜他自幼所受的教育、他身而为人坚信的信仰、他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与方式,都让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崇高的愿望。

他终归是贵族、是骑士,“行走于人民之中”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种彰显神圣的义务,而不是理所应当。

他从不曾真正地和他想要保护、想要引导的人们站在一起,他只把他们当作羔羊,而自己则是持剑骑马、威风凛凛的牧羊人。

因此,他绝不会成为真正的救世主。

“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也有责任。”

让帕西法独自回乡承担起这一切的,是纪允炆。

“我会帮你,若你累了,不愿再尝试了,也无妨。”

纪允炆说完,总算逼迫出塔维娅心灵深处潜藏着的旧神印记的他,毫不留情地将之彻底粉碎。

塔维娅眨眼间腐朽,化为白骨。

“不!!!!!!”

帕西法痛苦地哀嚎,他双手不断将白骨拿起,妄图拼接出一个活人。

昏聩的双眼中,渐渐的用血泪代替了泪水。

“旧神已死,这片土地很快将会迎来剧变。”虚影出现在纪允炆身侧,平淡地叙述着事实:“旧神归还的力量将会重新在这片本来正逐渐枯死的大地生根发芽,然后茁壮成长。”

“你什么都不必做,这片土地也会再次焕发勃勃生机,直到下一次轮回到来。”

“是啊,时间总是会改变一切,未来也总是会好的。”纪允炆慢慢走出宫殿,看着乌烟瘴气、一片肃杀萧条的市镇。

“可对于那些真实活在此时此刻的人,又是如何呢?”

“你以前没有这么多愁善感,你很效率。”

“对啊,所以出了这么多麻烦,不是吗?”纪允炆苦笑,“我最近常常觉得,我们是不是做事太过于执着于效率了?”

“怎么?你也要放弃了?”

“不,我只是想,也许有别的办法,可以避免‘它’的侵蚀,可以避免终焉的到来。”

“比如?”虚影不以为然,而是看向了远方——那个方向正有旧神蠢蠢欲动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就等你知道了,我们再慢慢讨论。”虚影先一步飞到了空中,“现在,就像我说的,你在这些可怜人身上消耗的时间,将会让更多的可怜人陷入地狱。”

“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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